“果然是被娇宠才有的性子与见识。”玄烨越发觉得这样的人儿世间少有。

“那日叫你撞见那等子腌臜事儿，朕心甚愧，这几日特意搜寻了一些女儿家喜爱的物什，你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
梁九功在他话落就把东西一一呈上来。

“皇上之前不是已经赏赐过了吗？臣女都要受之有愧了，虽说进宫有皇上之故，可追根究底，还是臣女运气不好加胆儿小啊，就不要了吧。”纳兰昭懿嘴上说着拒绝的话，眼珠子却在呈上来的一堆东西上打转。

“你这丫头，常人哪敢与朕这般说话，还敢明着指责朕。”玄烨哭笑不得。

“既然喜欢，为何不收？都是朕精心挑选的。”他伸手拿起一个漆器嵌螺钿长匣子，递给她：“打开看看。”

纳兰昭懿依言打开，入目所及是一块淡紫色绣着祥云瑞鹤、由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，看着就颇为精致华丽。

锦缎约摸有一尺宽，余光扫到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，她心一颤。

不由叹道，该来的总会来。

打开圣旨，一眼就看见帝王亲笔所写的“着即册封为景仁宫格格，享福晋级待遇”几个大字。

她作出惶恐的姿态，拎着衣摆匆匆跪下：“臣女何德何能叫皇上如此看重。”

“你这是何意？”玄烨看着她脑袋久久叩地不起。

“臣女，臣女……”

他脸色难看下来：“你不想入宫做朕的妃子？”

“臣女自知是三生有幸才能入宫侍奉皇上，可臣女自觉不是那般贤良淑德、宽容豁达之人，恐难为女子表率。”纳兰昭懿声线颤抖道。

“这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，你聪慧纯善，腹有诗书，心性非常人能比。”

“皇上看见的，只是臣女表露在明面上的，若皇上深入了解过臣女后，可还会是这般说辞？”

纳兰昭懿抬头直视着他：“臣女胆小怕事、娇蛮任性、敏感多思、伤春悲秋，这样的性子在多少人看来是无趣的，皇上能忍受几时？”

玄烨眯眼，食指敲击着桌面：“所以，你要拒接圣旨，违抗君令？”

纳兰昭懿身子伏得更低了，玄烨清晰可见她的身子都在打颤，芙蓉面上估计也是一片要碎了的神色。

心里不由泛起不甘来。

就这样怕他？

原本，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了。

却没想到她竟是不愿的。

呵。

他堂堂大清帝王，有朝一日竟被一女子给拒了。

手指稍不注意，一个使劲，腰侧的玉佩就被生生掰成了两半，砸落在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纳兰昭懿被吓了一跳，慌乱抬起头来，眼泪几近夺眶而出。

玄烨一怔，是他眼花了么，像她这般大的年纪，正是天真烂漫之时，眼神怎会给人一股子尝尽百态、凄婉哀楚之感？

“不愿入宫，究竟是你口口声声所谓的性子不适合，还是那日被吓到了？”他重新问道。

纳兰昭懿沉默了片刻：“二者皆有。”

“朕知道了。”

一阵疾风从她耳畔吹过，那是万岁爷离去的身影。

梁九功看着这一幕，有些束手无策。

所以这到底几个意思？人还要不要收进宫啊？圣旨要不要带走啊？东西呢？还送不送了？

同时又忍不住腹诽，这纳兰格格胆子也忒大了，要是他哪能放过这等绝妙机会。

余光瞥见她的脸，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：“格格啊，你知不知道万岁爷政务有多繁重，那几日可是特意挤出时间来教你骑术，皇后娘娘都摸不着人影儿的，足可见其用心啊，你怎么就不知道抓住机会呢……”

“梁九功！”

“诶，来了来了。”他赶忙止住话头，探出头问道：“皇上，这东西要不要带走啊？”

玄烨冷笑一声：“你是想吃板子？”

得嘞，那就是不带，看来这位还有戏呢。

梁九功火速跟上帝王的步伐。

待圣驾离去，照水才走进雅间，见纳兰昭懿跪在地上，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，一脸担忧地看着她：“格格……”

“无事。”纳兰昭懿揉了揉膝盖，收起脸上的脆弱无助：“走吧，回府。”

马车上，照水试探地问了一句：“方才是怎么了？奴才怎么觉得，万岁爷离开时，神色不太对呢？”

“任谁被拒绝了，大抵都高兴不起来吧？”纳兰性德轻声道。

照水大惊失色。

“《法言》中道：‘昔乎颜渊以退为进，天下鲜俪焉。’无论是人亦或物，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被珍惜，须知世间之大，无奇不有，没有手段与长处，任何事物都有被取代的一日。”

照水似懂非懂：“所以，格格心里其实是愿意入宫的？”

别怪她问出这话，她着实是被格格这段时间的一言一行给绕晕了，都不聪明了。

纳兰昭懿比了个“嘘”的动作。

这日，府上来了人，是觉罗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鄂拜。

“姐夫，三姐，你们可知纳兰昭懿那小蹄子在外闯了多大的祸事？”一进门，他就吵吵嚷嚷的。

纳兰昭懿被下人请来书房时，还一脸茫然，直至听见他说：“多尔博亲眼所见，那日他就在东兴楼，听御前太监梁九功亲口所说，你们不信，可以亲自问问你们的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！”

多尔博是多铎的第五子，曾被过继到多尔衮名下，袭睿亲王爵，然先帝爷时期因犯事被隔爵归宗了，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，寻花问柳。

当日竟叫他看见了。

这位可是实实在在的搅事精，因自个儿际遇，一点也不盼着额涅与鄂拜两姐弟好。

纳兰昭懿听着鄂拜的大声喧哗，不由觉得自个儿这舅舅是真没脑子，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。

“阿玛，额涅。”尽管对他颇有成见，纳兰昭懿还是规矩向他问好：“舅舅。”

一见到她人，觉罗氏就着急问道：“妞妞，鄂拜说你拒绝了册封，彻底惹怒了万岁爷，可是真的？”

“额涅，这话可不兴乱说。”

虽说这是事实，可皇上算是微服出访，他们撞见不该撞见的，不烂在肚里，反而口口相传，传至皇上的耳朵里，犯了窥探帝踪的罪过不说，叫皇上恼羞成怒了，纳兰氏一族都落不着个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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